魏延之死(小说:新魏延之死)
魏延之死(小说:新魏延之死)
五丈原。
渭水之南,扎着一排排牛皮和帆布的营帐。简陋的辕门口,一面“汉”字大旗在风中飘荡。这里驻扎着蜀汉北伐军前军的八千名精兵。
魏延独个儿站在辕门外的一个小山冈上。隔着渭水,便是郭淮的营地。密密麻麻的帐篷和灯火在夜色中若隐若现。每一分灯光的后面,都隐藏着杀机。
他已经与郭淮交手十七次了。有十三次获胜,包括四年前在阳溪的大捷。可是有一点他永远无法与郭淮相比,那就是兵力。有好几次,他把郭淮杀得溃不成军,可是很快郭淮又从后方补充了生力。魏国军队承受伤亡的后劲是惊人的。
魏延叹了口气。无数次的浴血战斗,他从来没有恐惧。今天,看着仿佛永远不会减少的敌军营地,他却感到了一丝寒意。
每次出师北伐,开头总是很顺利的。汉军旌旗所向,魏军成千成百地被消灭。然而魏军后续源源不断地从雍州赶来,堵在前面。汉军士气越耗越低,粮草更逐渐见底。终于,被迫撤退。一切又得从头开始……
每次北伐失利,诸葛丞相头上都会增添几分斑白。看着他一边咳嗽,一边在布置军事,魏延会心酸。为了大汉的社稷鞠躬尽瘁的贤相,也是可敬的为师为友者。只是,为什么他一定要坚持正面进兵,去与那无穷无尽的的魏军正面拼杀呢?
一阵寒风吹过,魏延裹了裹斗篷,冷笑了一声:“大汉气数奄奄,非以奇险之道不能挽回,可是丞相,他究竟还是丢不开正统朝廷的派头!”
二.
蜀汉征西将军姜维,大步迈进中军帐。烛光下面,诸葛亮静卧病榻,脸色蜡黄。
“老师……”姜维跪在榻前,鼻子一酸,急忙强忍住,不让泪水滚下来。
“伯约,”诸葛亮吃力地笑了笑,伸出一只手握住姜维的手:“最近敌人坚守不战,这一次北伐,看来又要无功而返。”
姜维强忍道:“不如先返回汉中,休整士卒,丞相也可以静心养病。待明年开春,再出师北伐。”
诸葛亮惨然笑道:“伯约,你以为我就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么?”
姜维大惊道:“老师……丞相……”
诸葛亮的笑容消失了。他用一只手指着壁上的挂图,慢慢说道:“我诸葛亮承蒙先帝信赖,尽心竭力,二十七年戎马匆忽,只为重振汉室,还复帝都。可恨天道不佑。数次北伐,徒劳无功。可是魏贼已窃居中原,若不主动北伐,岂不是坐以待毙……”
姜维哽咽着道:“丞相的苦心,众人都是知道的……”
诸葛亮语调黯然道:“伯约,我死之后,蒋公琰、费文伟治国有余,用兵不足。要讨贼出师,却待何人?”
姜维已经泣不成声:“老师……”
诸葛亮忽然眼神一凝:“伯约,我去之后,军中诸将,可能和谐一心?”
姜维略一沉吟,决然道:“不能。”
诸葛亮点点头,又长叹一声:“魏文长坚韧果毅,可惜失于偏急,又恃才倨傲,难与众人共事。杨威公处事谨然,但心胸狭隘,亦难容人。我北伐倚仗他二人之力,因此居中斡旋,使其各尽其才。我身亡之后,两人必然要相互倾轧。若被魏军乘虚而入,则国家基业,难免倾覆。”
姜维道:“那依丞相的意思?”
诸葛亮道:“杨仪惯守成规,倒还能依令而行。魏文长却有些过于自大。以他的秉性,一旦我死,必然要孤注一掷,倾力冒进。他恃武逞勇,国内无人能稍加制约。若挑起内乱,损伤国家基业,则我君臣数十年的辛苦,将毁于一旦……”
姜维道:“是。”
诸葛亮:“明白最好。令人请中军诸将吧。”
……
蜀汉建兴十二年八月,蜀丞相诸葛亮殒于五丈原。
三.
秋风吹进帐中,蜡烛火苗抖动,杨仪茫然而立。
诸葛丞相真的去世了!留下遗命,由他代管全军,退回汉中。他知道这付担子的分量。稍有闪失,这里便会成为大军的葬身之地。
可是,还有一个人,让他如鲠在喉,甚至有些心惊肉跳。
“威公,你在担心那人?”身后的姜维,依旧是那不紧不慢的声调。
杨仪回头,迎着姜维的眼光,微微颔首。
想到魏延,杨仪不禁打个冷战。那人如此粗野,又如此蛮横,甚至多次当着丞相的面拔刀要砍杀他!司马费祎常替两人和解。但最好也不过是回复一种冰冷的相安无事,不,怎么能算相安呢?每次下来,杨仪都会有一种绝望的悲愤,甚至想痛哭一场。
这个人刚愎自用,好大喜功,动辄要孤军冒进,拿汉朝的国运为赌注。丞相遗命退军汉中,他会遵从吗?一旦翻脸,这后果……
“伯约,”杨仪谨慎地说:“魏文长与我素来不睦,恐不甘心位居我之下,擅自行动,动摇大局。”
姜维点头道:“魏文长的脾性,我们都清楚。他与威公你又有仇怨,若是处置不当,确是可虑。但杨长史有丞相的遗命,违抗长史者,便是违抗丞相也。魏文长万一有变,自有军法制之,长史又何必自扰?”
杨仪拱手道:“多谢伯约指点!”
四.
前军大帐。
“中护军司马费祎大人到!”
费祎来干什么?莫非中军有什么变故?一丝不安悄悄爬上魏延的心头。
魏延和费祎的个人关系还是满不错的。谦和,稳重,诚恳。好几次,魏延和杨仪争执时,总是费祎出来劝解。他知道,这是真的为他好。
"文伟,丞相身体如何?"
费祎哑着嗓子道:“丞相……已辞世。”
丞相死了!
诸葛丞相死了!
魏延愣在帐中。相处二十多年的一幕幕电光般在脑海里闪现,瞬间回忆起共同参加的那一场场出生入死的血战。诸葛亮已死,谁还能与我共担天下风云?身在大营,魏延却感觉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立在五丈原的荒野之上。两颗滚烫的泪珠,顺着面颊淌下。
沉默片刻,费祎道:“我此来,奉丞相府长史,代中军都督杨威公的命令……”
“杨仪的命令?”魏延猛一抬头。
费祎轻轻咳嗽一声,继续说道:
“诸葛丞相遗命诸军依次撤回汉中。前军师魏延断后,中参军姜维次之。连夜拔寨,切不能走漏消息。”
魏延竟似没有听见一般。费祎微微一笑,又道:
“连日与魏军对峙,今又担当断后大任,实在有劳文长。”
魏延眉头紧锁,挤出一个微笑:“丞相在遗命中,有没有说谁总领全军?”
费祎一字一顿:“丞相遗命,由丞相府长史杨仪代理中军都督,总领全军;前军师魏延率部断后。”
魏延进逼一句:“丞相遗命,是手书,还是口授?又有何人为证?”
费祎仍然不紧不慢:“丞相口授遗言。当时长史杨仪,中参军姜维和我在场,千真万确。”
岂有此理!
杨仪,不过是个无勇无谋的书呆子罢了,说话酸得让人想呕。这样一个无才无德的家伙,丞相干吗提拔到那么高?
而现在……居然让那个家伙总领全军!
“文伟,”魏延转身站定:“你以为,我与杨仪相比,才能如何?”
费祎笑笑道:“文长雄烈勇武,威公谨细长谋,我以为合营之中,实在无人能及。二位各有所长,所以丞相令文长引精兵断后,威公统管军务杂事,正是要二位合力同心,以扶大局。”
“错了!”魏延大声道,右手在空中狠狠挥了一下,眼中又发出了狂热的光。
“杨仪,哼,不过是个拨弄口舌的迂儒罢了!”
费祎脸色微微一变:“文长,你……”
“文伟!”魏延上前一步:“丞相呕心沥血,为的都是光复炎汉社稷!我汉军这次出师,竭尽全力,如就此退兵,那兴复汉室的大业,恐怕就再难实现!现在丞相虽然故去,难道我辈日常受朝廷恩典,竟无一人能继承丞相的壮志,长驱中原?我魏延愿尽一己之力,粉身碎骨,在所不辞!”
“这……”
魏延激切地诉说:“我等可趁丞相病故,魏贼自以为得机,寻敌决战!兵分三路,一路向斜谷撤退,吸引司马懿追袭;一路留在此地虚张声势,牵制司马懿;一路埋伏于西,待魏军追赶,两面夹击;我自领本部精兵,潜进断其后路!只要众人携手同心,何愁曹魏不平,汉室不兴?”
费祎摇摇头:“文长,你的雄心壮志,我都知道。但丞相临终既有遗命,我等还是应当遵循,否则岂不成了各自为政?你与杨威公素来不睦,但值此国家为难关头,还望二位能捐弃前嫌,合力为公。”
魏延冷笑道:“捐弃前嫌?我魏延争的,又岂是私人恩怨?诸葛丞相虽然对我有成见,把军权交给杨仪,我却不能眼看着丞相的大业败在那无能匹夫手中!我即刻便统率前军人马,叫杨仪交出兵权,他自己可护送丞相灵柩回国,我引军北伐,先破关中,再取中原!”
费祎慌忙摇手道:“不可,不可!文长,丞相方才亡故,你怎可先挑起自家争斗……”
魏延笑道:“我也知道大敌当前,不宜先起内乱,但凡大事,必须当机立断!可向皇上递一奏章,说杨仪违抗丞相遗命,擅自撤兵,请准拘禁杨仪,由我率全军北伐。文伟的笔法甚佳,就请……”
什么,他想拉我联署!费祎心中焦急万分,脸色却回复平静,轻笑道:“文长,你太卤莽了。你和杨威公,都是丞相生前看重的爱将。你俩性情不合,不能携手互助,何必又闹得水火难容呢?文长你想,你力主北伐,本是一片忠心,可自家你争我夺,若让司马懿乘虚而入,岂不成千古之恨?丞相生前,为你和威公担了多少心。昨日,他还嘱我一定安抚你二人,协力同心,共渡危难……”
魏延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。
费祎又道了:“文长,你是否真想继续北伐?”
魏延点头:“是。乘哀兵之势,击破魏军,方能告慰丞相。”
“好。”费祎道:“中军诸位,其实多有此想法。以愚之见,先密不发丧,询问众将心意。若是众将大多以为当继续北伐,则当由文长总领全军,杨威公为副,我与伯约从中调度。如此方能承丞相遗志,攻破曹贼!”
“好!”魏延重重一拍手,但又担心道:“只是,杨仪素来对我嫉恨,他肯交出兵权给我么?”
“文长放心。”费祎道:“你与威公虽然私下有些过节,今日事关国家存亡,自不当因私废公。某愿回大营联络众将,对威公晓以大义,阐明利害。”
魏延紧握费祎双手:“多谢文伟!我魏延若得偿心愿,自当竭尽心力,北伐破魏,战死无怨!”
五.
费祎走了,魏延想象着北伐的进军路线,脸上洋溢着笑容。
猛地,笑容消失了。
不对!
“来人!”魏延站起来。
魏延次子,骁武校尉魏荣大步进帐:“父亲!”
“速点四十名精骑,把费祎追赶回来!”
“遵令!”魏荣转身向外走去。
魏延急忙加了一句:“不可伤他性命!”
魏荣走了。魏延呆呆地坐在毡上。费祎骗了他。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
“平北将军到!”
马岱走进营帐,这是魏延的好友,也是他最信任的人。
马岱自行坐下,厉声道:
“文长好大胆!杨仪遵从丞相遗命,总领全军,费祎是中军使者,可你竟然要挟制费祎,发兵拘禁杨仪!”
“瑾之,”魏延语调中带着无奈:“我只是想统军北伐。我不想让丞相一生心血付诸东流!”
马岱道:“你真打算出兵夺权?”
魏延拍案道:“哼,我官至征西大将军,岂能为杨仪这匹夫断后?我决意举兵直逼中军,先迫使杨仪交出兵权,再与魏军决战!”他站起来,眼中又闪现出狂热的光。
马岱惊诧地看了他一眼:“且不说是非曲直,单说中军之众,十倍于我.何况杨仪奉丞相遗命而带领中军,诸将都帮他。若是魏军得知,乘势攻击,那我汉军精华,岂不……”
帐门被掀开,魏荣进帐,拱手道:“父亲,费司马逃回中军去了,请治罪!”
魏延挥挥手:“下去吧。”
魏荣转身出帐。
马岱叹了口气。
魏延捏紧拳头,闷闷一句:“看来,我们与大营已经完全破裂。”
马岱点头道:“文长,你袭击中军的打算,还是打消了罢。”
魏延道:“要不,去向杨仪俯首认罪?”他惨然一笑:“可是杨仪那厮听了费祎的回话,又怎肯放过我?除非第三条路……罢了,不谈也罢!”
马岱道:“文长莫非欲降魏?”
魏延脸一下涨红了,忽地站起:“我魏延追随先帝、丞相纵横三十年,为的便是扫灭曹贼,兴复汉室。今虽遇挫,至多不过一死,岂能背汉降贼?此心日月可鉴,如有贰意,天诛地灭!”
马岱拉拉他:“文长,你且静下心来,好好计划一番。”
魏延坐下,长吐了一口气。怎么是好呢?
六.
蜀汉中军大营。众将齐聚一堂。
丞相身故,魏延作乱。为什么大汉的命运如此坎坷!
横野将军张翼道:“魏延作乱,要防他反投魏国……”
费祎语调仍是惯常的平和:“魏延违抗丞相遗命,是企图驱逐杨长史,自己率军北伐。至于投魏,倒是不会”
杨仪冷冷道:“魏延公然违抗遗命,挟制费司马,要诬我中军诸将抗命。北伐云云,只不过是他作乱的借口。,否则,为何定要在丞相逝世的关头,抗命中军?他既叛汉,须当机立断,斩草除根!”
费祎心中一紧:杨仪如此直接地指魏延为“反叛”!他用眼睛瞟了瞟王平。
王平会意地站了出来:“末将以为,魏文长虽然有些暴躁,但他对朝廷应是忠心。不如再派使臣前往,好生劝戒……”
“子均!”杨仪打断了他:“魏延他若真是忠心,又怎会违抗丞相遗命?此人一向把我们合营上下,都看作无能之辈。丞相在时,他还敬丞相三分,丞相身故,他便不可一世。然费文伟德高望重,他竟要挟制一同作反。子均你叫再派使臣前往劝戒,我怕反会害了使臣的性命!”
王平辩解道:“魏文长毕竟为汉室征战二十余年,纵然有些过错,也应当给他一个改过机会。”
姜维忽道:“诸位,魏延谋反,实因其狂傲。此人脾性刚猛,稍不如意,便要刀兵相见。他与杨威公素不和睦,闻丞相遗命是让杨威公主管全军,暴跳如雷,兴兵谋反,正是理所当然!”
王平摇摇头退回列中。姜维继续道:“今我军与强敌相持,丞相不幸逝去,正是危急存亡之际。而魏延以睚眦之怒,竟擅自挟持军使,扰乱阵营,置我十万将士于艰险之地。纵然他原意并非谋反,与谋反又有什么两样!”
帐内十多人都不作一声,静静看着姜维。
姜维又道:“由此,诸君商议,不在于魏延是否为谋反,而在究竟能否将他劝善。若魏延尚能知过而悔,重返汉军阵营,则我等自当尽力挽回。若显已无望,则当别作良策,否则稍一犹豫,铸成大错,悔之晚矣。”
众将连连点头。杨仪道:“伯约,依你之见,今日如何处置?”
姜维道:“丞相既已有遗命,全军密不发丧,退兵南谷口。我等遵行便是。只要瞒过司马懿,退过斜谷之后,魏延再要作乱,也不过乱其一营,不会致于全军危急。”
杨仪点头道:“就依伯约所说。”
费祎犹豫道:“杨长史,我既决议撤兵,是否告知前军?”
杨仪一皱眉头:“魏延既已与中军违抗,我们又如何调拨得动?若他乘中军退兵之际,反引军追杀,岂不……”
姜维道:“长史所见极是。魏延违抗中军,便是汉军之敌,安能将我军行动告知敌人?还请王子均、张伯恭二位率领本部人马为左右翼,一来防止魏军追杀,二来戒备魏延异动。”
费祎用眼睛逐一扫视帐中的众将。一个个都是凝重神色,在聚精会神听候杨仪的布置。
费祎心里一阵酸楚。他知道中军众将,平日大都不满魏延。只是没有想到,魏延会孤立到这种程度。
七
“什么?中军居然派兵马监视我前军?杨仪这厮,何等黑心!”魏延愤怒地倒背着手,在帐中走来走去。
马岱坐在一边,默不作声。
“瑾之!”魏延转过身对马岱道:“咱们立刻进攻中军,斩杀杨仪,如何?”
马岱道:“中军兵力强大,对我们已有防备,再轻举妄动,只是自投罗网!更何况在五丈原开战,魏军势必要掩袭……”
魏延的脑袋里一团乱麻。
要与杨仪和解,现在是不可能了。中军部队已经派出,我若示弱,以后还有什么面目与人共事!
主动进攻么?他并不把杨仪放在眼里,但马岱说的在理。无论胜负如何,对于汉军的力量,都会造成严重损害。
太阳穴上的血管在剧烈跳动,一丝细而长的抽痛渗入脑髓。全身上下异常烦躁,一时间,魏延恨不得立刻下令,全军进攻魏军营地,拼一个全军覆没,血染疆场算了!
“呼”的一声,帐门被人掀开了。魏延抬起头来。魏昌、魏荣提剑进帐。
“父亲!”魏荣禀道:“中军的事,将士们都知道了。父亲快下命令吧。我们整军出发,与杨仪决一死战!”
“父亲为北伐大计处处细虑,”魏昌也说:“但丞相一病故,杨仪就暗下黑手,若不除去这个奸贼,国家前途,必将悉数葬送在他手里!”
“中军人数虽多,不过是乌合之众。”魏荣接着说:“只要我们出其不意,杀进大营,擒住杨仪,不愁兵权不得。到时候再挥师北伐,成就大业!”
马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魏延。魏延猛地发作了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!真想叛汉么?都坐下!”
待到大家坐下,魏延慢慢道:
“瑾之说得对,若是在五丈原与杨仪火并,不管胜败如何,都会让司马懿捡便宜。诸葛丞相遗命撤军汉中。我怎能违抗?因此,我一面向成都禀告,就说杨仪擅夺兵权,图谋不轨,请圣上制裁;一面率领前军,火速回师汉中。”
片刻,魏荣小心地问:“那,北伐怎么办?”
“北伐……”魏延心里闷闷一痛。是啊,自己之所以当初与诸葛丞相意见相左,之所以刚才与杨仪彻底翻脸,与中军势不两立,不就是为了北伐吗?可如今,还是被逼得先撤军了。
一丝懊悔扎入心腹。但他忍住了,提高声音道:“各营即刻收拾,拔寨南回汉中!”
八
中军营中。
杨仪和姜维对面而坐。
“报!魏延裹胁前军,出发往汉中去了。”
“哦?”姜维道:“威公之见,魏延意欲如何?”
杨仪咬咬牙道:“无非要盘踞汉中与我军对抗。汉中是魏延长年屯兵之地,若让他回归,是放虎归山,必将扰乱国家!”
姜维点头:“魏延既已经谋反,他若进入国家腹地,则朝野震动,危害极大!何况汉中乃是咽喉之地,又有许多兵器粮草,决不可被叛军占据,必须设法于路将其围歼!”
杨仪捏紧拳头,在席子上轻轻敲着:“只是司马懿大军当前,若我回师,为敌所乘,岂不危险?何况蜀道崎岖险要,魏延既已经抢先出发,我们纵然能赶上,也难以截杀成功啊……”
姜维沉吟片刻:“司马懿生性多疑,我们按丞相安排退兵即可。至于魏延……从五丈原到汉中,或走褒斜道,或走地龙道。褒斜道较平但稍远,地龙道崎岖但略近。无论魏延走哪条,我军皆以一部从另一条道抢进,另一部尾随其南下,可保无虞。”
九
褒斜道北口。
长长的栈道,曲折蜿蜒,穿透秦岭,连接蜀地和关中。前军士兵们长蛇般在上面行进。大部分的士兵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,甚至还不确知诸葛丞相已经去世。他们只是听说中军发生了叛乱,长史杨仪勾结魏军谋反,他们是赶回去保卫国家的。
魏延站在栈道桥头,百感交集。
他已下令,等全部人马通过之后,就放火烧毁栈道,以防止中军追杀。
栈道在几千人脚步的踏压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。
成都。皇帝刘禅端坐在龙椅之上。脂肪在脸上堆积,挤出一双快眯成缝的小眼睛,和一个同样圆乎乎的肉鼻头。看上去似乎有些呆呆的。但事实上,他心里什么都很明白。
“相父……相父在五丈原仙逝,魏军师和杨长史各自率军赶回,又相互攻击,都说对方谋反。二位先生,何以教朕呀!”刘禅哭丧着脸说。
“陛下。”董允道:“臣董允愿以满门良贱,担保杨长史决无二心。”
蒋琬看了他一眼,跟着道:“陛下,臣蒋琬也愿保杨长史。”
刘禅看着他们二人,道:“魏延谋反,如何处置是好呢?”
董允低头想了想,奏道:“魏延违抗军令,扰乱军心,确实是罪不可赦。只是念其追随先帝、丞相多年,请陛下降旨安抚,化解争端,准其重归行伍,阵前立功。”
刘禅打了个哈欠,含糊道:“若是朕降诏安抚,可否使魏延与杨仪消除猜嫌,共兴汉室?”
董允想了一想,摇头道:“臣以为不能。”
刘禅道:“既然不能,那还是全力安排这头为好。蒋先生,你以为如何?”
蒋琬心头叹息。他知道魏延是蜀汉群臣中北伐最坚决的一个,也欣赏魏延的忠勇和刚毅。可是,如果不对魏延镇压,如何平息已经发生的这次内讧呢?
他奏道:“陛下,魏延根本在汉中,若让他回军固守,于国家不利。臣请亲率成都宿卫兵马向北接应,将魏延人马阻挡于边境之上,以免国内涂炭!”
刘禅点头道:“甚是。先生调集成都人马,尽快出发!”
蒋琬深深揖道:“臣遵旨!还有一事,祈请陛下免去魏延之罪。”
刘禅双目微闭,点一点头:“赦活的,不赦死的。蒋先生见机处置可也。”
蒋琬跪拜:“臣遵旨。”转身下殿。董允也相随下去了。
刘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倒在龙椅上,让自己疲惫的身心放松一下。他也清楚,魏延是不会谋反的.可是杨仪手握重兵,又有诸将支持,不顺着他怎么行?要怪,也该怪魏文长太不识好歹了。不过,这终究是多让人讨厌的事情啊。要是相父还在……
刘禅的鼻子一阵发酸。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慢慢涌出来。泪光中,他又看到了相父威严而慈祥的面容。刘禅哽咽了几声,轻轻地抽泣起来。
相父啊相父,您可知道,您刚抛下我,汉室就出大事了啊!
十
地龙道上。杨仪、姜维等正对着地图指点。虽然临走前,用虚张声势吓退了魏军的追袭,避免全军覆没于渭原,但他们毫无轻松。
“南谷口,距离汉中七十里。”杨仪指着地图道:“地龙道和褒道在这里相遇,我们就在此截杀反贼魏延。”
“山道狭窄,哪个能抢先占领谷口,便是得了先机。”王平道:“魏延先于我们出发,若被他把谷口扼守住,大事不妙。我们应以一支精兵轻装快进,抢先占领谷口平坝,则魏延进退不得,可一战而擒。”
“好极。”杨仪道:“便请王平、赵广率领二千精兵,轻装急进,抢到南谷口埋伏。我和其余诸位将军共领大队兵马,逐次出谷。王、赵二位将军只要守住南谷口,待大军赶到,就算一功。”
王平、赵统拱手道:“遵令。”
杨仪接着说:“诸位,魏延若全军退回国内,则汉室基业,恐将毁于一旦,诸位务必戮力同心,将叛军围歼于南谷口内,以不负朝廷重任,丞相旧恩!”
众将纷纷答应。
五丈原。
司马懿看着空旷的汉军营地,谓然叹道:“诸葛孔明天下奇才,神机妙算,我实不及也!”
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夏侯霸飞骑赶来,将一纸文书交给司马懿。
司马懿展开看着,脸上肌肉猛地一抖,接着哈哈大笑起来:“原来诸葛亮已然去世!我惟能预料其生,却不能预料其死也!”转头下令:“撤军!”
十一.
地龙道。
震天的哭声在数十里山谷中回荡,惊得成群的山鸟一圈圈地在天空兜着圈子。低沉的抽泣,放开的号啕,连同回音汇成一片,直冲云霄。这是几万人出自内心的悲痛,让听者感到巨大的震撼。
姜维亦热泪留下。人生在世,能如诸葛丞相般赢得众人的崇敬与爱戴,就算付出任何代价,也是值得!他又一次下定了决心,一定要继承丞相的遗愿,锄灭曹魏,兴复汉室!
中军士兵们带着泪眼,继续前进。他们的脸上,带了更多的坚毅。
姜大人说得对,要慰籍丞相的在天之灵,最好的,就是马上扑灭魏延的叛乱!
褒道。
星星点点的营火照得曲折的山道一片朦胧。高高低低的鼾声在夜空中起伏。
魏延坐在一堆火旁,一边啃着半个饭团,一边沉思。士兵已经逃走将近十分之一了。甚至今天还发生了整队奔散的事件。也不知道流言是从哪里传播起来的。
“我究竟做错了什么?”他象在问自己,又象在问马岱:“为什么我会落到这步田地?”
“文长,”马岱轻声道:“如果说做错,你从开头就做错了。”
“开头?”
“是的,”马岱说:“咱们认识二十年了罢?你脾气一直那么急躁,还自负。我的话你还勉强能听,可也不过听而不从。你知道营中众将如何看你?”
“我知道……”魏延声音低沉地说:“诸将对我不满,但我有什么办法?”
“同是朝廷将领,莫非只有全顺从你才对,否则就是不值一提?杨仪,至少他还能听人劝谏。你却只凭自己性子,全不为大局考虑。此次杨仪总领全军,撤回汉中,确是受丞相的遗嘱。你却公然违背。从这一步,你就已大错了。”
“可是,”魏延抬起头来:“我这是为了北伐啊。”
“真是为了北伐,就不该争这一时的长短,而应照丞相安排,先回汉中,再图大业。退兵汉中,固然有其利弊,难道你悍然自立,就是万全之策?现在我汉军内部干戈欲起,你的北伐大计,又在哪里呢?”
痛苦的表情笼罩着魏延的面部。
马岱心里一阵不忍,但他决心硬着心肠把自己要说的说完。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:“你要的其实并非北伐,而是你一己的爱憎好恶。丞相传杨仪掌权,你心头不服,所以起兵抗拒。北伐云云,不过是旗号罢了。你挟私泄愤,擅违军令,聚众作乱!你不会背汉投魏,可你给汉军损伤无穷,不亚于反叛!”
魏延颓然坐下:“那我该如何是好?”
“不知道……”马岱用悲悯的眼光看着眼前的朋友:“你自己如何打算?”
“我想先回汉中,站稳脚跟,使杨仪不能害我,然后静候朝廷……发落。”
马岱摇摇头:“就算到了汉中,又能如何呢?蒋公琰、董休昭会不会替你辩白?”
魏延想了一想,长叹一声:“难啊。杨仪权势中天,要他们替我辩白?不构陷于我就算谢天谢地了。”
又一阵沉默。
“不管如何,先回到汉中吧。”魏延道:“只要众人一心,当能闯过难关!”
十二.
南谷口。
蜿蜒数百里的褒斜道,在这里先变窄,然后逐渐开阔,通入一片平坝。边上便是地龙道的出口,与褒口距离不过几里。
已经有大约一百名前军士兵走到了平坝上。一刹那,箭雨从开阔地的三面射来。刚走出谷口的前军士兵,顿时倒下一片。
接着,大批身穿同样服色的汉军,从丘陵后面涌出来。大刀长矛无情地砍刺向以前并肩作战的同伴。
遭到突然袭击的前军,陷入慌乱。他们似乎不能相信,眼前这些身着同样服色的战友,竟会对他们下毒手!即使已经被长矛戳进了肚子,有人还声嘶力竭地喊着:“我是汉军呀!……”
随之,有人拔刀还击,也有人转头逃窜。道口狭窄,很多人摔倒了。他们自相践踏。威名远震的前军,竟似成了一群乌合之众,面临着被围歼的危险。
一匹枣红战马飞也似的闯过关口,是魏延!满面怒容,长髯拂动,手中紧紧攥着杀敌无算的宝刀,身后,是一队骑兵。是的,他在这狭小的山道使用骑兵!数十名骑兵成单列纵队,鱼贯跟随魏延向外激射出来。
十多支狼牙箭同时向魏延射过去。魏延刀光一闪,羽箭尽数被磕飞。弓箭手们呆了一呆。正想再齐射一次,两队步兵从下面攀登而上。于是一场肉搏在陡峭的高坡上展开,不时有死伤的躯体如枯木般从坡上滚到谷底。
没有了弓箭的阻击,魏延自己便如同一支离弦之箭,眨眼间杀入中军阵中。刀起。鲜血飞溅。中军伏兵面对的这一头疯虎,无可招架,只好逃避。魏延的骑兵也相随杀到。一时间,山谷口人喊马嘶,叱骂、惨叫和喊杀的声音糅合,如一团浓雾笼罩着战场。强烈的血腥气迅速弥漫。中军士兵们开始退去。指挥伏兵的赵统奋力厮杀,却也阻止不了魏延,只能跟着部队一步步向后退却。
前军士兵们正在追击,战鼓响起,旌旗招扬,又一队汉兵冲将出来。
魏延一眼认出了为首的大将--王平。
“子均,果然是你。杨仪很会用人啊。”
“文长……”王平诚恳地说:“快服罪吧。圣上宽怀贤明,自会饶恕你的。”
“饶——恕?!”魏延头上的血脉暴凸出来:“我力主北伐,犯什么罪了?……”
王平摇了摇头,缓慢却不容反驳地说:“文长,服罪吧。你为北伐尽心,谁不知道?但你不该意气用事,违抗丞相遗命,兴兵作乱。国家还需要你,不要一错再错了。你服罪吧!”
魏延只觉怨气从胸中直冲头顶,几乎窒息。“不!”他大叫一声,拍马舞刀,向王平冲去。他担心自己失去最后的耐性。王平两边的长枪手呼啦一下拦在前面。接着两边冒出许多弓箭手,几乎整齐划一,同时放弦,一排羽箭扑面而来。十几支箭被魏延拨在一边。与此同时,身后和左右一片惊叫,随行的军士接连有人中箭落马。
魏延连冲三次,都被打了回来。这时,魏昌从左翼,继续压迫赵统,把赵统逼得一步一步向斜坡上退去。魏荣迂回到右翼,缓缓推进。双方在三条线同时展开撕杀,前军一批接一批从褒道中开出来,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。
夕阳西斜。如血的晚霞,对正在交战的双方,助长他们的烦躁和嗜血。刀刃挥动,在夕阳下反出昏黄的光芒,砍入肉体的时候,鲜血依旧。中军陷入不利,可王平的亲随卫队仍然一动不动地屹立着。
魏延始终在等待,等待王平把他正面的兵力调动到两翼去增援,他就可一举突破。可他始终没有等到。双方在土坡上反复争夺,依然相持不下。
马岱站在谷口,痛苦地看着眼前的战斗。他的三百名西凉亲随士卒立在他的身后。双方打的都是“大汉”旗帜,本应并肩作战的将士却互相砍杀。为什么要这样呢?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,他们也会成为内战的牺牲品吗?
日头西没,双方几乎同时鸣金收兵,战线分开了。王平的队伍退进了地龙道口旁边草草修筑的一个寨子。今天浴血半日争夺的那个土丘,却轻轻放弃了。
数百具尸体横七竖八躺满了平坝,有的伤口上血还没有凝固。残缺的兵器和旗帜扔得到处都是,偶尔,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哀鸣两声。
魏延木雕一般站在谷口,望着这一片死寂。眼前这一切,他宁愿只是一个噩梦。等噩梦醒来,诸葛丞相还健在,持重的王平、睿智的姜维,还有那可恶可厌的杨仪,也都还是同一阵营的战友。
然而一切都是真的。他参与的是血淋淋的内战。而且责任也许在他。
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战斗。消灭对手的同时,也就削弱了自己。
魏延咬紧嘴唇。这些都是大汉的儿郎啊。北伐曹魏,光复中原,还要靠他们的力量!
猛然间,他眼中杀气大盛:“杨仪贼子,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!”
十三
篝火发出啪啪的声响,向四周喷吐着光和热。周围的几个人,脸上却都带着寒气。
“今天虽然击退了赵统的伏兵,我们的损失却也不小,”魏昌说道:“而且,士兵的逃亡更加严重……”
魏延叹口气,问马岱:“瑾之,你看如何?”
“今日既未能打垮王平军马,又未能封住地龙道的山口。我军败局已定。明日杨威公大军便将赶到。文长你不可在此地久留。”
魏昌抢着说道:“对,父亲连夜退往汉中,再聚集部众。我兄弟二人愿引兵断后!”
“不!”马岱道:“文长,你若退往汉中,割据国家,其罪更甚。何况倾国兵力,尽在杨仪手中,你到汉中也未必就能挡住。”
“那按马将军的意思……”魏昌问。
马岱道:“前军交由我们几人掌管,文长你轻骑便装,连夜奔赴成都,面见圣上,陈明原由,或可得免。”
“什么?”魏昌怒道:“马将军要父亲束手就缚?”
马岱平静地说:“我前军数千兵卒,断难与中军数万大军抗衡。垂死挣扎,于事无补。若文长主动面见皇上,一则显示本无反意,二来中军众将也不便再下黑手。料想皇上聪慧圣明,也不致委屈了文长。”
魏昌道:“杨仪这厮阴险狠毒,父亲离开军队,若被他陷害,如何是好!”
马岱道:“伯盛,我关心你父,不在你下。世上哪来万全之策。我劝文长离开本军,去见皇上,不过是省却一场无谓内战,替国家保存元气罢了。文长的安危,自有皇上做主。”
魏延耳边听他们争论,忽然道:“我不去汉中,亦不去成都。”
魏荣一怔:“那父亲是打算……”
魏延道:“我要留在此处,与杨仪决一死战。”他语气平和,仿佛在叙说着一件不关紧要的小事:“我与杨仪,不共戴天,国家终不可并容我二人。这次争端是我挑起,那便以血洗罪罢。明日一战,我若杀他,则统帅全军北伐,将功补过。若不成,当自刎于阵前,以谢丞相在天之灵!”
“父亲!”魏昌、魏荣失声叫道:“不可……”
魏延摇摇手:“好啦,都去休息。明日还有一番恶战呢……”
马岱独个儿在山谷边漫步。四周的山和天空象一口大钟扣在头上。他觉得很压抑。
魏延刚才的话还在耳中回响。
“将功补过”?马岱苦笑。魏延难道还有可能杀掉杨仪吗?
白天惨烈的战斗又映入头脑。穷全国之力纠集的兵马,就这样一片片消灭在自己人的刀枪下。马岱拼命闭了闭眼睛,低下头。
自己跟着魏延走到这一步,究竟是为什么呢?
马岱走近一推篝火。周围的士兵大都睡着,只有三四个人背朝着他,在悄悄地谈话。
“你说,明天还会打么?”
“我不想打了。干吗要自相残杀呢?”
“你没听说吗?中军杨大人造反了,魏大人要平叛啊,所以就打起来了。”
“对了,有人说诸葛丞相已经去世了,是真的吗?”
“不会吧,如果是,魏大人该为丞相戴孝才对呀,怎么没说呢?”
“我倒听说,”一个士兵神秘地压低了声音:“说是魏大人违抗丞相的军令,把老人家活活气死了……”
“胡说什么,”第一个士兵怒斥道:“魏大人对国家忠心耿耿,我可听说,就是中军杨大人把丞相害死的!”
“那么,丞相是真的死了?”一个士兵的声调忽然低沉了。
“不会的,丞相是天上星宿下凡,他老人家一定长命百岁……”
马岱转过身。现在流言已经越来越出奇了。但他不想去追究。也许明天之后,一切就都结束了。
我该怎么办呢?
十四。
清晨。
山间的薄雾往常一样弥散在半空中。然而宁寂却已经消失。
前军将士已经列好了阵型。山头后面射来的日光穿透薄雾,在他们身边拉出了长长的影子,庄严而带有一丝悲壮。
魏延的神色又渐渐回复到了以往临战前那种自信。看到他的样子,部将们多少也增加了一点信心。
“杨仪多半会先派出部队进行试探性冲击。这等军马都是乌合之众,杀伤之后,不妨让他们留在外面,反而阻挡他们自己的路。”魏延吩咐道:“此后,杨仪便会率领主力冲杀出来。我军定要占据南谷口中间这个小丘,不可让他把兵力展开。等他佯攻疲惫之后,我军再从中突出,便可击破敌军。明白么?”
众将齐声道:“将军高见!”
魏延转身对马岱道:“瑾之,你的本部人马,不必阵前撕杀,可到褒口的北面布阵,掩护我军侧翼。前方再是艰苦,只要没垮,你便不必妄动。等敌人兵马多次冲击失利,士气懈怠之时,你再分兵突袭,必可大胜。”
马岱点一点头:“明白了。”
王平和赵统的人马已经在地龙道口附近的地方摆开了三处阵势,呈“品”字型牢牢地护住谷口。片刻之后,鼓点有节奏地响起。一批接一批的军队从地龙道中开出来。每一批到达预定位置,便停下来,列队,布阵。
“父亲,下令进攻吧。”魏昌走到魏延身边:“只要一个冲锋,便可以打垮他们。”
“不。”魏延微笑着摇摇头:“等着。”
大约有四五千名中军的士兵出了地龙道,开始按照进攻队形集结。
鼓点变化了。激扬的牛皮大鼓发出震天的咚咚声。地龙道口令旗飞扬,出谷的中军士兵呐喊着,向前军的阵线冲锋上来。
魏延站在土山之上,眼睛盯着对面的谷口,时而轻蔑地冷笑一声。南谷口大半处于前军的控制下,中军很难突破。前军士兵战斗力更强,又占据着有利的地势,基本上没有什么伤亡。
天上飘来一阵灰色的云,遮住了半个太阳。激扬的大鼓声停了,又是一阵不紧不慢的小鼓声。
进攻的一方开始缓缓后退,并且向两边收缩。原先就已经拥挤的队伍更加接踵摩肩,而把中间的一块空地让了出来。
魏延紧张起来。他知道,真正的敌人要出现了。
地龙道口又开始有旌旗摇曳。魏延将战马一夹,带着数十名亲兵下了小丘,来到阵前。
他改变了主意。只要杨仪敢露面,他就抢先进攻!杨仪亲自统帅的人马刚刚出谷,立足未稳,只要集中全力猛攻中路,杨仪即使不当场被杀,也得逃走。那样,中军群龙无首,势必大乱。他们的背后则是狭窄的地龙道,退无可退。
只要这一战得手,我便可以收编中军士卒,增加几倍的力量,魏延想。
道口的约一千名中军士兵列开了阵势。看得出来,这些都是一等一的精兵。
一面红底黑字的“汉”字大旗从地龙道里面向外移动着,旗杆上的流苏在风中摇摆。等到大旗出现在阵前,魏延的气息一下紧了。旗下的大将露出面来,不是杨仪,却是姜维!
魏延战栗了一下。他闭了一下眼睛,再看对面。没错,正是姜维。姜维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微笑。还是那副平淡、谦逊而自信的表情。
魏延磕磕马肚子,向前走出几步。
姜维连人带马,依旧一动不动,只是看着魏延。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眼光。
魏延喝道:“伯约,不干你事,叫杨仪出来!”声音有些沙哑。
姜维摇摇头:“文长,你违抗丞相遗命,兴兵作乱,我身为汉臣,又怎能说不干我事呢?如你魏文长这般因私废公,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诸葛丞相!”
身边的士卒一阵骚动,伴着悉悉梭梭的耳语。如果不迅速开战,军队会垮掉的。魏延大吼一声:“杀!”将枣红马一夹,风驰电掣向对阵冲过去。
片刻之间,数千人马的呐喊声几乎同时响起,像夏日的闷雷,滚动着,翻腾着,与鼓声汇响成一片。从左翼,到中间,再到右翼,前军将士全线突进,人和马的脚步在整个阵线上掀起了一道巨大的尘土的圆弧,越来越宽,越来越高。
乱箭如雨,不少前军士卒被射中倒地。魏延却一直冲到了中军阵前,凤嘴刀舞得如车轮一般,弓箭手被他砍得死的死散的散。身后,前军的骑兵相随杀入敌阵。
姜维令旗一挥,弓箭手向后退去,杀出一群牌刀手和长枪手,将魏延和他的部队团团围住。魏延一马当先,硬生生在大群敌兵中闯开了一条血路,又反身杀回阵中。仿佛用刀劈水一般,当他的马头一过,两边和后面的中军士兵又潮水般地合拢上来。魏延的士兵跟在主将的后面,与四面包围的敌人搏斗。他们已经不存在任何幻想了,也许曾经是弟兄,现在只能是你死我活!
就在魏延率领少数精兵向中路突击的时候,魏昌、魏荣等前军将领,正向谷中的中军发动全线进攻,紧紧地压迫他们。中军的士兵总数虽然比前军多数倍,但大都堵在地龙道里面,谷口狭小,能发挥的兵力并不多,反被压的步步后退。
围攻魏延的步兵终于崩溃了。被魏延虎入羊群似地驱散、砍杀,他们再也承受不住了。一声喊,近千步兵不约而同拖着刀枪向后奔逃。空地上尸横遍野。魏延身边的士兵们没有追击。他们也想乘机喘一口气。
逃兵们一窝蜂向后方奔去,却被督战的校刀手拦住去路。姜维的声音响起:“原地集队待命,妄动者,格杀勿论!”接着挥动手中长枪,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银弧,枪尖直指魏延:“第二路,出阵!”
牛皮大鼓擂出海啸般的声音,又一队步兵从后面开出来,为首一员大将却是右将军陈式。空间转眼间被填满,惨烈的厮杀又开始了。
两翼,魏昌、魏荣等人继续向中军猛烈进攻,把数量占据优势的敌人向后压缩。但越往前,遭到的抵抗便越顽强。
十五
姜维站在大旗之下,盯着自相残杀的汉军士兵。士兵的大量伤亡,使他心痛不已。
他将手狠狠一挥:“擂鼓!左右翼突出!”
一阵大鼓仿佛天降霹雷,在谷口炸响。左右两翼同时树起了将旗。
左翼是“汉征东将军吴班”。
右翼是“汉镇军将军廖化”。
一声呐喊,早已潜伏的两路的精兵向前军反冲过来。魏昌、魏荣被冲得连连后退。紧箍着地龙道口的环松散了。一旦战场拓宽,兵力占优势的中军更利于发挥。两翼的局势扭转了。
耳听得副将高叫:“不好了,两翼……两翼……”魏延心里一沉,策马上了一个土埂。放眼望去,左右两翼的前军已经由攻转守。大队中军人马源源不断地从地龙道中涌出,加入战斗。表面上还在相持,前军实在已经非常不利。
“再擂鼓!中军虎步兵出阵!”姜维下令。
谷口号角长鸣,令旗翻飞。呐喊声哗地响起,仿佛干透的土地上洒了一阵倾盆大雨。姜维跃马挺枪,杀入战团。跟在他身后的,是一千名精悍的步兵,个个精神抖擞,装备精良。魏延和他的几百名士兵被团团围住。虎步军列成数十个小群,相互掩进,层层围裹上来。伴着杀声和鲜血,魏延的士兵不断伤亡。
魏延放马冲突,无论冲到哪里,都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矛头刀口。猛一抬头,姜维正站在圈子外面,脸上神情依旧峻然。
“伯约,同是为了北伐,你又何必自残手足?”魏延忽然向姜维喊道。
“你既违抗丞相遗命,则手足相残,早已不免。”姜维冷冷地说:“文长,今日阵亡的成百上千汉家将士,其罪责,都要落到你一人身上!”
“什么!”魏延狂吼着,须发喷张,纵马突前。这时,又一阵急促的鼓点从东边传来。
王平率八百精兵,杀出阵来,从两支部队的夹缝处插出来,接着展开战斗队形,如猛虎下山。前军被冲得纷纷溃败。
魏荣高叫道:“并力向前,后退者斩!”拍马舞刀,转头杀上,带动几百名右翼士兵一起反击,王平的队伍暂时后退。
王平登上了一个土丘,高声叫道:“魏延逆贼!丞相尸骨未寒,你就敢兴兵作乱!前军众位将士,皆是汉军忠良,又岂肯随你造反!”
喊杀消失了。双方士兵不约而同退后了几步。前军士兵大都露出了狐疑。
魏荣急了,高呼:“休要听他胡说,快随我冲!”
一阵呐喊又从前军队伍里传出,但比刚才已经逊了不少,很快减弱、消散。
“各位将士,诸葛丞相已于本月初七病逝于五丈原军前。丞相临终留下遗命,由杨长史主持全军,退回国内。魏延父子不服军令,兴兵作乱,扰乱国家,众位将士不要与他同流合污!……”
一阵骚动起来,声音越来越大。很多前军士兵开始交头接耳。
王平声音有些哽咽了:“诸葛丞相一生为国为民,呕心沥血,我等岂能容二三奸人败坏他老人家留下的事业?众位将士,诸葛丞相平日不曾亏待大家,大家如何忍心辜负他老人家生前的期望?……”
魏荣咬牙切齿地看着王平,眼睛中快喷出火来:“全军听令!随我冲锋!”
王平的声音也严厉起来:“北有杨长史十万大军,南有蒋参军率宿卫兵马接应,逆贼已在劫难逃!军令已下,只惩魏延父子,不问其余,各位快些反戈一击,改过自新!”
一个士兵放下了手中的刀。“哗啦”“哗啦”,成片的士兵放下兵器,离开了队伍。
马岱依旧在山坡上,看着这一切。该结束了,他想。一队中军的人马开了过来,廖化策马上前:“瑾之,丞相待你不薄,不要一错再错了。”
马岱看着廖化。廖化的眼里是坦诚的期待。回头看看身后的兵卒,还是忠诚地等待他的号令。魏延的脸、诸葛亮的脸,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的脸逐一出现在脑海中。马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向廖化一拱手:“元俭兄,我随你去向杨长史请罪。”
“何必如此?”廖化高叫道:“长史有令,瑾之一时糊涂,既往不咎!”
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接近尾声。前军的两翼已经彻底土崩瓦解。
魏延知道,一切都已经结束。赌博输了,自己的努力也已经全部付诸东流。
两队人马杀进圈子,是魏昌和魏荣。
“父亲,快走吧!”魏荣满脸焦急。
“去哪里?”
“去汉中。赶紧突围!”魏昌大声催促。
魏延还是很平静:“瑾之那边怎么样了?”
魏荣咬牙切齿道:“马岱贪生怕死,背信弃义,投降了杨仪!”
仿佛一记重锤在心坎上狠狠敲了一下。但魏延没有表达出来。他一提缰绳:“走!”拍马舞刀,转头向南杀去。
大军潮水般从两边涌上来,“活捉魏延!”“活捉魏延!”四面八方,都是这震人心魄的喊叫。
姜维坐在马上,看着勇力不减的魏延。如果这个人能遵从丞相的遗命该多好啊。现在,能有如此才干,而又能致力北伐的人,实在所剩无几了。
杨仪已经出了谷口。他眼睁睁地看着魏延那一小撮人马,势不可挡地向汉中方向不断远去。从三面压迫过来的中军仿佛惊涛骇浪拍打着一条小船,最前面的那个骑着枣红马的身影,却依旧那样矫健和威猛,劈波斩浪地向外直穿出去。
杨仪心中悚然。这个人太可怕了。
“长史,叛军已全部歼灭。”姜维策马来到杨仪身边。
“很好。”杨仪威严地点点头:“只是……魏延尚未擒获,后患未绝,如何是好?”
姜维笑笑:“长史不必心急。我已安排平北将军马岱率领兵马,抄小路迂回伏击,必可擒得魏延。”
杨仪一愣:“马岱?他不是……”
姜维道:“对。马岱他原先因为私交而受魏延鼓惑,一时糊涂跟从魏延叛乱。现在他为大义所激励,已决心反戈一击。我命他去擒拿魏延,正是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。随行还有讨寇将军王平与讨贼将军赵统二位,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。”
杨仪的心这才放下,但他仔细打量姜维的脸时,却又不禁感到一丝寒意。
十六、
雍阳镇,距离汉中四十里。
蹄声由远即近,五十多骑从北面的道上赶来。这正是从南谷口突围的魏延父子一行。
看到三岔口的路碑,魏荣欢叫一声:“父亲,再有四十里便到汉中了!”
大家的情绪一下子活跃起来,有人在互相说笑,尽力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。
魏延却只是苦笑了一下。到汉中又能如何呢?北伐,现在只是一个梦了,自己却在躲避着汉军的追杀。
将士们翻身下马。魏昌道:“休息一刻,再回汉中去!”
魏延环顾四周,猛地醒悟过来:“此地不可休息,快上马!”
一阵箭雨射出。魏延部下的士兵连声惨叫,乱成一团。
一刹那,树丛里,岩石后,还有路旁的小丘上面,到处都出现了全副武装的骑兵!
队伍中间,是三面将旗。
“汉讨贼将军赵统”
“汉讨寇将军王平”
“汉平北将军马岱”
没有退路了。魏延反而镇定下来。他仔细打量着伏击者的面孔:“瑾之,是你……”
马岱心中泛起一阵酸楚。他硬着心肠说道:“文长,你这是咎由自取……”
魏延笑了:“瑾之,任你如何掩盖,还是很在乎我这个朋友的。你的难处我都知道。我不怪你。”
沉寂。
魏昌、魏荣和亲兵,都紧握刀枪。只要魏延一声号令,甚至一个眼色,他们就会像受伤的猛虎般暴起,血战到底。
魏延异常轻松,慢慢说道:“瑾之,记得三天之前么?在褒道行军的时候,我曾问你,我究竟错在何处。当时你说,我不该为了与杨仪的私怨而违抗丞相的遗命,对么?”
马岱忍住泪点头道:“是。”
魏延道:“现在我想,你说的也不全对。我魏延为汉室尽忠,无愧于天地祖宗,无愧于朝廷恩典,却落到今天这步田地,是天注定的?也许是因为我和诸葛丞相的看法不同罢?……”
赵统老大不耐烦,喝道:“还罗嗦什么?拿下!”
魏延冷笑一声,哧啦一声,从匣中拔出宝剑。
魏昌、魏荣同时叫:“杀!……”
魏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,手腕一转,宝剑向喉头刎去。
身边一阵惊叫:“父亲!”“将军!”马岱也同时叫出:“文长!”
魏荣一把拉住魏延手臂。
魏延惨笑一声:“你们难道想看我落到杨仪手中受辱么?”魏荣的泪水从脸上淌下,放开了手。
魏延把脸转向马岱:“瑾之,我拜托你一事。”
马岱呜咽道:“文长……”
魏延:“这两个逆子随我造反,自然决无幸免,我家中尚有幼子二人,孙三人,请瑾之设法保全魏家一点血脉。”
马岱拼命点头:“我自当尽力。”
魏延又转向王平:“子均,我也有一事求你。这些老部下随我为汉室浴血多年,我死之后,望你把他们收编麾下,日后北伐之时,拼个为国殉身,也算了我心中夙愿。”
王平道:“文长不必多虑。”
魏延微笑着,将宝剑缓缓靠近脖子。身上仿佛还有用不完的气力,本是为了在北伐前线施展,现在却要自刎而死了。剑身上反射的阳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。他转过脸去。今天恰逢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,金黄的阳光照得人脸庞热烘烘的。远近的青山绿树,大小村舍也尽数沐在阳光下。魏延贪婪地看着,忽然觉得,午后的阳光竟如此招人喜爱。他只想尽情享受一下这明媚的阳光。如果可能,他甚至愿意离开那血腥的战争,隐居乡间。可惜,一切都已经晚了……
哗啦一声,魏延的尸身坠到了地上。
十八、
杨仪惊魂未定。刚才小睡一会,竟做了个噩梦,梦见魏延满脸鲜血地提着刀,大步向他走来。他想跑,脚却迈不开,只好瞪大恐惧的双眼,看着魏延狰狞的面目一步步逼近,直到惊醒。
看不到魏延的尸首,他就不会安心。
“长史不必心焦。算来马瑾之快回来了。”姜维口中劝慰,心里暗暗讥笑。杨仪胆怯心狭,根本不是大将之材。可是想到北伐,姜维心中一阵理不清的烦忧。
半天以前在南谷口消灭前军的时候,他不禁松了一口气。现在,他又对魏延感到惋惜。
魏延的想法他能理解。这次一旦收兵,以后再要北伐,真是困难重重了。丞相一死,朝中的稳健派该彻底得势了罢?……
“报!平北将军马岱在帐外求见!”
杨仪大声道:“请进来!”
马岱步履沉重地走进来。身后三个士兵,每人手里捧着一张托盘,每张托盘上用红布覆盖着一颗人头。
“杨长史,我奉命同讨寇将军王平、讨贼将军赵统追赶魏延,于雍阳镇将魏延并其长子长弓将军魏昌、次子骁武校尉魏荣斩首,特来复命。”
三名士兵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杨仪的案上,然后退出。
杨仪屏住呼吸,俯下身子,小心翼翼去揭第一块托盘上覆盖的红布。
红布揭开了,是魏延长子魏昌的首级。杨仪嘘了口气,再去揭第二块。
第二个人头正是魏延的。双眼微睁着,脸上已完全被死亡的灰色笼罩。
杨仪直起身子,长长出了一口气。
这个骄横的匹夫,这个居功自傲的蛮子,终于死在了我的手上!丞相最担心的祸患除去了!国家安宁了!
当初你是多么的狂妄,多么不可一世!可今天,你不是照样被人砍下头颅,呈献到我的案前!
杨仪仰天大笑,笑声未落,砰的一声,把魏延的人头从案上踢得飞起来!马岱在这一刹那眼睛发直了,但立刻又垂下眼,咬住嘴唇。
魏延的人头滚落地上。杨仪一脚踏住,咬着牙说:“庸奴!你还能做恶么?!”
“来人!”杨仪一脚踢开魏延的人头,大声喊道:“去往汉中,将魏延夷灭三族!”
“长史!”马岱大惊失色:“不可——”
杨仪恶狠狠地转过脸来,盯着马岱的眼睛:“魏延兴兵造反,死有余辜。有敢违抗者,杀无赦!”
姜维冷眼看着这一幕。
“我做对了吗?”他问自己,也问诸葛丞相的在天之灵。得不到任何回答。丞相死了,魏延也死了,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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